万寿宫建于湖心岛,过去是用于给帝王享乐赏景的所在。嘉禾不爱玩乐,为政十余年不曾踏足此地,因此这里也就渐渐荒废。可岛上栽种的林木却是一年比一年茂盛,远望如林海。苏徽所住的松柏殿外有大片的枫红,春夏冬三季皆平平无奇,唯有在秋天最是绚丽华美,像是短暂燃烧的熊熊烈焰。

    嘉禾在说完那一番话之后便低头瞧着窗外暗红的落叶出神,苏徽看得出她有心事,但她既然不愿意说,他也强迫不了她。

    “你再吹一支曲子吧。”他望着她的背影说道:“窗外的景色很美,笛声与眼下的氛围很搭。你心里有什么想说的话,也可以寄托在音律之中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说我吹得难听么?”嘉禾还是微微笑着,既不愤怒,也不对苏徽的提醒表示心动。

    “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一蹴而就的,吹笛的技艺也是如此。你再吹一次,说不定就能比上一次要好,下下次又会比上一次更好。”

    “那这‘更好’的意义又在何处呢?”嘉禾回过头来望着这个少年,“一则我不是靠手中长笛维持生计的伶人,二则我自己剩下的日子大约已经不多,也许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奸人的蛊惑,就会想要取走我的性命。”她声音轻轻的,好似风中叶落。

    苏徽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理,可这些字词连在一起组成的却让他无比的烦躁。

    不该是这样的。他心里有个声音反反复复的对他说,不该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那么,她该是什么样子呢?心里那个声音又悄悄的问他。

    她该用尽一切手段寻找突出重围的机会,哪怕就算是亲手提刀杀到新帝面前威胁他放她离开,也好过颓然的坐在原地,等待新帝为她送上一杯鸩酒,然后平静的饮下。

    他认识的那个周嘉禾是倔强而又大胆妄为的姑娘,从小的时候就不让人省心,因为不喜欢被一大群人簇拥着,她会趁着中午侍婢们睡熟的时候绞尽脑汁的偷偷溜出来找他;不甘心母亲被妃嫔欺.凌,她也可以壮着胆子出宫去寻求朝臣的帮助;她想要救未出世的手足,便不惜与母亲对抗也要把赵贤妃从宫里带出来;后来做了皇帝,无论是臣子还是她的母亲都将她视为傀儡,于是她便想方设法的为自己增加助力,为了见方涵宁而假意刺杀自己、为了前往宣府而装疯佯病。

    总之她这样一个人,看着乖巧安分,实际上最是狡猾多变,如果要找什么东西来比喻她,那么她就是生于砖缝中的藤蔓,砖石坚不可摧,然而藤蔓却始终都能找到缝隙探出枝叶。

    然而此刻这株藤蔓枯萎了,它冲破了一重又一重的阻碍见到了阳光,这时面前忽然又多出了一块大石头,于是它就这样枯萎了,连试着绕开石头生长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这,真的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周嘉禾吗?他忍不住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。从十六岁到二十五岁,九年的时间就像是将一个人由内而外彻彻底底的改变了——他讨厌现在这个她。这点他毫不避讳的承认,如果可以的话,他宁愿回到九年前的宣府,去忍受幼稚而又莽撞的小姑娘,也好过陪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女人身边,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向生命的终结。

    窗外的枫叶,秋时灼烈如火焰,可一旦过了这个时节,就会变成泥土。这似乎是谁也没有办法违背的规律。

    “我来教你吧。”苏徽忽然说道。

    嘉禾一愣,错愕的盯着他。

    “我教你吹笛子。”他补充道。

    苏徽不止一次在心中抱怨过嘉禾的固执,但实际上他其实也好不到哪去。他有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,当年不惜与自己的生母决裂也要选择史学专业,豁出性命也要来到几百年前的夏朝近距离的观察自己的研究对象。

    单就执拗这一点来看,他与嘉禾倒真是极其相似。他不愿看着她如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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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行尸走肉一般接受必死的命运,于是便选择暂时遗忘未来,一心想要燃起她心底求生的欲望。

    “新帝是你的侄儿,他要是真敢对你起杀心,天下所有心中懂人伦知礼义的人都会站出来阻止他。再说了,他对你怎样是他的事情,你怎样活是你自己的事。难道就因为他要杀你,你便就此惶惶不可终日,梦里都想着还未送到你面前的鸩酒、白绫么?要我看,倒不如及时行乐,人之一生就好比是一条河流,不管流经哪里,河道多长,都要入海的。如果你这么计较所谓的意义,那么实际上你每一天过得都是没有意义的。”苏徽将心里憋着的不满一口气都说了出来,说完之后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。胸前的伤口被牵动,他疼得翻了个白眼,但心中却是畅快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