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约是那位说话结结巴巴的天师在耳边絮叨的久了，叶无雪似乎也拥有了上达天听的能力。他的眼疾不治自愈，从前稍微亮些的烛光便会刺痛得双目流泪，如今却还嫌室内不够明亮似的，张口要天师把那颗夜明珠拿得更近些。
天师惊讶于往日沉默瑟缩的叶无雪竟然会开口同他说话。
“可否，拿近一些。”叶无雪许久不与人交谈，声音有些怪异，又有些惧怕讨好的语气，听着很是可怜。
天师犹疑不定地将手上的夜明珠凑到叶无雪眼前。
夜明珠送到叶无雪脸颊旁，曾经不可一世，仗着家世相貌皆高人一等便目下无尘的叶二公子，扯下覆在眼上的破旧发带，因多年眼疾，双目黯然无光，眼珠颜色极浅，宛如琉璃。面色惨白，唇上却涂着一层鲜艳朱砂，衬得他更像是一个死而复生的艳鬼。
往日天师都不曾看清叶无雪相貌，今日一见，虽是美貌，可也破碎不堪。
天师磕绊着说些什么。
叶无雪还是不太习惯夜明珠的光亮，微微眯起眼睛，手指摩挲着发带，道：“天师大人，多日未见裴世兄，不知他去了哪里？”
天师手舞足蹈嗯嗯啊啊了几声，叶无雪从他话中猜了个大概。裴令被灵枢安排去了敛艳城收服梦魇，至今未归。
裴令早已不是曾经寄居在叶家的无名少年，现在他回归本宗，执掌裴氏，修为更是高深莫测。反观叶无雪，仅剩半颗金丹，大道无望，又眼疾难愈，行动不便，只能靠他人垂怜苟活。裴令愿意收留他这个无家可归之人，并愿意帮他寻求让哥哥还阳重生的秘法，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。毕竟当年哥哥带回裴令，叶无雪自觉裴令夺了哥哥的关注，和裴令相处并不算融洽。之后虽然和裴令一同拜入烟云峰山门，挂上了师兄弟的名头，彼此间也鲜少往来。
后来叶无雪无路可走，不得不向曾经瞧不上的裴令摇尾乞怜，本以为会被羞辱，却未想到裴令宽容大量不计前嫌。果然如他人所说，叶无雪君子磊落，剑心澄明。
故而叶无雪大限将至，很想见这位恩人最后一面。毕竟世上还记得哥哥的人，只剩下他和裴令。只可惜敛艳城路途遥远，怕是等不到了。
叶无雪不顾天师劝阻起身下床，寻不到鞋子索性不穿，眼前有晦暗的影子晃动，叶无雪抢过天师手里的夜明珠举过头顶，想要看清那团影子的模样。追寻影子踪迹，他迈出房门。许久不曾离开房间，不知现在外面是白天，还是晚上？不知灵枢是否有了办法压制墨仙之祸。他离开越中时，墨仙势力已然成了气候，如今的越中又是何模样？
叶无雪未着鞋履，衣袍空荡荡，形似鬼魅，踏入覆雪的庭院。冰寒彻骨的冷意让他意识到，原来现在是冬日，而支撑的胸口火焰，在这通天彻地的冰寒之中，正在一点点消失。
神魂逐渐离体，叶无雪浑浑噩噩，耳畔只有天师在喊他的名字。他昏暗数年的双眸，此刻豁然明亮。
白茫茫雪地上，似乎是叶无晴向他走来，腰间长剑挂着的剑穗随着脚步晃荡。
叶无雪喊了一声哥哥。
他曾无数次想过，那时死的人不应该是哥哥，应该是他。若当真如此，他也欢喜，裴令也欢喜。
本该无知无觉的身体，忽然一股热流涌入四肢百骸，滋润着叶无雪干涸已久的丹田。前尘过往，如烟似梦，叶无雪手指蜷缩握紧，触摸到的不是灰尘冰霜，而是温暖而充盈的肌肤。
他一手支着脑袋，慢慢睁开眼睛，犹如寻常酒宴上打了瞌睡的少年郎，入目便是美貌狐女柔软白皙的肚皮，舞步翩跹，伴随着叮当清脆的铃铛声响。狐女发簪佩戴的那颗夜明珠，闪闪烁烁，晃晕了叶无雪的眼睛。
叶无雪低头揉眼，常年孤身独居，他早已不能适应这样的热闹场景，尤其实在狐女飘带落在额上，更像是被什么可怕东西缠上，向后躲开。
身边人猛地推了一把他的肩膀。
“叶二，我们可是看在你前些日子修炼走火入魔，特地把你带到这温柔窟来，替你排忧解难的，你竟自己睡着了。可是这些狐女姿色平庸，入不了你的眼？”